58.57.057.¥-《帝王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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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歇几日罢了,再去阳关,阳关的守城将军是认识你的,顺着这路往东,走沙洲,再去甘、肃、凉三州,回长安就很近了。”他这么说。

    崔季明本来一直抬眼望着他,此刻却将眼睛垂下去,卷曲的睫毛抖了抖。

    她也明白了他不肯说,难以言喻的看他一眼:“若是你与我阿公有什么杀亲的仇恨,你可以利用我,死了也权算是技不如人、善恶有报。但若没有,你只是决定站到了突厥人那边,仅为了让突厥人的利益最大化才去想将阿公拉下马,那我不能原谅你。”

    “你若是突厥人出身,我们天各两方,之前的……便不再提。若你身体里流着邺人的血脉,却通敌叛国,因你的行为致使大邺百姓流离失所,那我死也不会原谅你。若有一日,我入了军营,必定亲手杀了你!”崔季明咬牙道。

    这段话在他心里难以抑制的停驻半刻。言玉却其实讲每一个字在心中早早预演,此刻并不吃惊。

    言玉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怕是已经不能原谅我了。”

    崔季明眼睛瞪圆,胸口起伏片刻想说些什么,却罢了一咬牙,眼眶红了。她几度在这趟路上红了眼,却不想从播仙城被破、贺拔家兵一个没有回来,到无数商客旅人惶恐的挤在楼兰,这一切都跟他有关。

    这一次,鼻腔酸的连进了肠肚内,她的种种愤怒与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像个孩子似的推开他,将被子盖过头,整个人蜷进这床不太干净的棉被里。

    里头闷闷的味道,刺激的她视线有些模糊。

    言玉这次没有再将她刨出来,转过头去,从怀里掏出黑色的笛子,手指蹭过去,笑道:“你再烦,也勉为其难听一次吧。她说这曲子,能保佑独自的孩子,以后平安快乐,莫语悲苦,更不会受岁月磋磨……”直到长大,每日醒来是竹杖芒鞋踏江去的快乐,夜中也不会因陈年懊恼却回不去的往事而惊醒。

    多么美好的祈愿。若这笛声不是困在笼中的夜莺,在几层城墙外不论寒暑为她同样孤独长于笼中的孩子吹奏的,那就好了。

    这只飞不了的夜莺,为那孩子编织了一个柔美悠远的月夜,一个她都去不了的幸福喜悦的天下。这是一处灰色的小小宫室内能得到的仅有色彩。

    当夜莺的幼子长到了最好奇的年纪,离开了笛声,却坠入了他根本做不了主的深渊。

    看似仁慈的人,自有她惯用的铁腕。

    看似刚正的人,自有他蔽目的暗处,专门容纳那些躲不去过的肮脏。

    黄土的房间很小,崔季明避不了这笛声。在她刚见言玉的小时候,这笛声还是一段哼唱,还是刚拿到笛子时不熟练的聒噪,如今却离开长安的月夜时那一夜更多了许多内容。

    崔季明难说。

    漆黑的笛身难以承载漂泊的苦愁,缨络浸饱了明天不会再来的虚妄。夜莺都哑了嗓子得在说理,嗟乎!难道只怪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不过是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止步便好。

    笛声难听刺耳到突破了崔季明的想象,言玉也停止了。他手搭在了被子外,搁在崔季明背上,仿佛有很重的力量,却又故作轻快哄她睡觉似的拍了拍。

    一会儿不知道有谁敲了敲门,屋里飘进药香。

    他接过来带着缭绕的味道过来,微微扯开了被子,好像在跟她小心翼翼的商量:“吃了药,躺一躺便不痛了。”

    崔季明闭着眼挺起身来,不肯多看他一眼,碗沿磕进牙齿之间,热而苦的药汤让他慢慢喂下。言玉将手用力的蹭过她的唇角,指腹抬起轻轻掠过她的唇纹。

    崔季明一把拍开他的手,重重倒下去。

    言玉道:“止步就好,日后封狼居胥也未必能得福,你到死如铁的心肠流泪了就不好看了。……嘴上说着是盼你平安,有最好的命,什么都不忧心的快乐长大,实际也是我怕。我怕日后在战场上遇见你。”

    既怕赢不了你,也怕赢了你。

    “更何况看你今日这样,日后女扮男装去军营哪里会是容易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苦都是该吃的。”

    崔季明已经困的要死,唇间还是没将那两个字咽下去,无意识的道:“虚伪。”

    言玉笑道:“也没错。”

    崔季明微微偏头,彻底睡死过去了。

    他这才将两只手伸出来,轻轻贴在她两颊上,用掌心去记住她模样,为了日后再变也堪堪记得。言玉想象着,她个子再高一点点,眼睛更加有神,唇还是这样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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