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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丢的这个饭碗原本不足以让我失魂落魄,那只不过是个打字员的工作。两年前一个当警察的朋友开了这间打印社,我那时刚刚大学肄业,待业直到整个人都要发霉,后来到这里每天敲上5万字,收入25元。如今需要打字的人越来越少,就连每天25元也化成泡影。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我是个爱安静的人,还因为这份工作不需要思考。你知道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且人类一思考,就会有三六九等,婚丧嫁娶,柴米油盐,于是就有长吁短叹这类调调。细细算来,我失恋过两次,失业过一次,还蹲过几天的拘留所,应该说做人做到失败。我害怕思考。
傍晚时分,我来到隋棠公司的楼下。她在一家日企做前台,我远远地看见隋棠,这个每晚和我像虾米一样抱着入睡的美丽女孩走出公司。这是我第一次接她下班,兴冲冲的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看见一个日本上司已经把一辆toyota停在了她的身边。隋棠微笑着和那鬼子寒喧几句,并没上他的车。鬼子悻悻开走,隋棠一如往日挤公车回家买菜煮饭。愣了半分钟,我没有出现在隋棠眼前,尽管我知道这么做一定会令她欣喜若狂。和我一起生活了两年,她还是那个生气勃勃的她,而我,仿佛为了适应这种每天25元的生活蜕了一层皮,之后我的体温变低了,变冷了。
卢真发信息命我到前往接机的时候,我正漫无目的在人民广场上瞎晃,心里想着我那美貌与身材并具的女朋友,每天一身职业装高跟鞋打扮的隋棠一定让公司里的众鬼子想入非非。我向来比较自卑,如果换成卢真,他会想,重要的是隋棠没有上鬼子的车,而我想,重要的是有人想请她坐车,而那车我不吃不穿二十年也买不起。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爬行在繁华街道里的臭虫。
我和隋棠在人民广场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我每月的工资除去房租水电便所剩无几。每天下班,只要一听见我开门,隋棠就会像扎着围裙的小燕子一样从厨房里飞出来。今天也不例外,我看见她站在门口,笑容就像风里的蒲公英,瞬间在整个房间荡漾开。
“今天回来这么早?饭还没熟呢。”隋棠说。
“嗯,今天打字速度比较快。”我没告诉她失业的事。
“猜猜今天给你做什么吃?是水煮鱼啊,你最爱吃的……亲爱的,你别皱眉头啊,总得隔三差五改善一下,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噢,好啊,吃鱼。”
“对了,我今天发工资了,1800元,嘻嘻。”
刚丢了工作,吃什么也没胃口。隋棠见我不爱搭言也就不说话了,专心对付手里的鱼。
卢真平时经常说,如果他能有隋棠这样的老婆,他就包做饭,包洗衣还给她打洗脚水。“你看你那副操行,我就不明白隋棠怎么就非看好你了?还给你做饭打洗脚水,我操……”卢真每次见了我都要义愤填膺一番,仿佛隋棠跟了我并且给我打洗脚水就是脑子坏掉的表现。我心中好笑,遂对卢真说,你要有胆就亲自去尝,省得我家的葡萄总被你垂涎三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绝不拦着。卢真一笑说免了吧。
“你家的葡萄挂得太高,够着费劲。”
不错,隋棠净身高1米76,比卢真高了将近10公分。
吃完了水煮鱼我早早地躺下,隋棠沐浴过后裹着浴袍躺在我旁边。浴袍之下,羊脂玉白,堪称完美。我犹豫片刻,抬手关掉台灯。隋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黑暗中。
那是我们的一个暗示,隋棠知道,我“为所欲为”的时候向来喜欢开着灯。而这一次,我已经十几天重复同一个动作,回身探臂,“啪”的一声,将她的热情一同打入黑暗。
“不喜欢我?”隋棠的声音小得像只含羞的蚊子。
我翻过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别瞎想,睡吧。”
隋棠猛地摆脱我,下床把所有的灯点亮。我看见她拿出一只画筒。
画筒已经长时间没有动过,里面有两张画,卷在外面的一张是隋棠高三那年的素描像。画上的隋棠美得不可方物,七年前,我将隋棠最美丽的一季记录在纸上。
我看见隋棠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轻易地抽出了另一张,于是我呆在那里。那是一张人体素描。画面上的女孩裸着上身,略带羞涩和生动的笑。那一刻我开始眩晕,就像一个盛满魔咒的封瓶突然被人开启。
隋棠的嘴角牵动得更厉害,眼底的邪气,就像被风卷起的烟尘,越悬越高,再也没有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睡去,再次醒来时,看见月光下隋棠的脸上正有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过。
卢真这厮像国家元首一样挥着手出现在机场出口。硕大的脑袋上几抹半长不短的头发涂得油光锃亮,怕是苍蝇落上去也会劈叉。
卢真脑袋大,有福。这东西不信不行,当初我们宿舍那几头蒜数他的成绩最差,谁也没成想几年过后他在我们中间混得最好。看来脑袋大的确有好处,天上掉馅饼能砸着他。
“完啦完啦,就快按揭了,牛掰不了几天啦”,卢真满面红光:“你呢,还不买房?就甘心让隋棠陪你租房子过?”我看见卢真在大学时代若隐若现的六块腹肌终于在山珍海味的滋润下结成了一块,身材曼妙,前突后蹶的。
“买房?”我苦笑:“你小子自从被馅饼砸了之后就忘了基层民众的疾苦。我一个月七百多块钱的工资,除非我卖角膜,卖肾,还得卖个好价钱。你按揭是按期揭不开锅,我若是按揭那就是按期揭一层皮!”
“你不坚挺,不是还有隋棠么?她那可是日企,鬼子的票子大大地有。”卢真说。
本来昨晚在隋棠公司遭遇鬼子就让我足够郁闷,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挂倒劲。卢真听完哈哈大笑,说:“你不是连鬼子都嫉妒吧?弗洛伊德说了,一个人是否伟大要看他那玩艺儿是否伟岸。就鬼子那种,长得跟我大脚指头似的,换作是我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笑呵呵地听着他穷掰,卢真说这次只住一天,今晚就在我家客厅打地铺。我说那太遭罪了,他笑嘻嘻地说:“要是隋棠肯和我挤一张床那就不遭罪。”然后钻进一辆出租车。从机场到我家得三十来块,记价器蹦得我心惊肉跳,可还是抢在他前面付了车钱。
卢真在地上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隋棠笑黡如花地将早饭摆在他面前:“你可让白天早点回家,不该去的地方别带他去,要不然下次连厕所也不给你住。”卢真说:“好好,你们家白天就是君子,我就是一小流氓,成了吧。”隋棠小嘴一鼓说:“你是一大流氓。”然后穿上鞋咯噔噔地下楼上班了。
卢真望着她美丽的背影冲我长吁短叹了一通:“还是你小子牛掰啊,有个这么好的女友,说话还是那么护着你……啧啧。”
我脸上笑眯眯,心里挺不是滋味。隋棠给我的生活就像一杯甜彻心底的糖水,而我想要的可能是一杯橙汁。我知道卢真一定会说我这个想法丧天良。我也知道隋棠原本就是那杯桔子水,在错误的时间冷藏了,又在错误的地点解冻了。生活不就是个摄取原汁原味的过程么?隋棠给我的这杯糖水的确很甜,像蜜一样甜,却少了我所神往的醇香和微酸。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农民的敲门声。
农民是我们宿舍的老六,和我一样,在大学进行到下半场被罚下。不同的是,他是一张红牌勒令退学,我是直接开除学籍,就跟当年马拉多纳被查服用兴奋剂似的。老马一生拳打潘帕斯脚踩亚平宁,退役后依靠爆料便可维持生计,金钱好似头皮屑。我就没那么好命,失去了大学的光环,我像块渐渐失水的海绵,开始变得满目疮痍。
农民是个酸溜溜的文化人,见了卢真先赠诗一首:
人前人后,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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