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处沉吟心自知-《后宫:甄嬛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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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德妃深深鞠一礼,“此事还得多谢德妃姐姐的智谋。”

    德妃望定湖心,冷笑一声,“总不成让我看着皇后倚仗着皇长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与其来日眼睁睁看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便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贵妃默然一笑,“总之眼下这局棋,皇后是两头不讨好。”

    三月的春风,温柔抚摩重重殿宇与道道城墙。“若能左右逢源,她不必如此辛劳寻得卫氏与姜氏。”

    端贵妃温然一叹,“是皇后自己看不穿,只是试问宫中,有几人能够看得穿呢?”她遥遥指着燕禧殿,“尊贵如她都要未雨绸缪,防着年老色衰失宠,何况旁人。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罢了。”

    赐许怡人为皇长子正妃的圣旨出来后,胡蕴蓉即便惊愕万分,倒也没有闹起来,只吩咐了人把许怡人送回随国公府待嫁,一番心思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蕴蓉始终有些忿忿。然而无论她如何打听,终究事情的首尾落在许怡人与皇长子早已两情相悦上。蕴蓉既怪不得玄凌,又不能怪皇后,只闭门赌气病了两日,饶是玄凌好好哄了两日才罢休。

    待到新宫嫔的位分颁赐出来,蕴蓉又是神清气爽的样子。最后入选的六人,其中以卫氏位分最高,册为正六品贵人,赐号“琼”。接下来便是姜氏和后来随意所选的女子李氏,姜氏册为从六品美人,李氏为从六品才人。另册有一名选侍并两名采女。

    槿汐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儿,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见有多巧。”又言及燕禧殿之事,“娘娘晓得庄敏夫人为何又心情好转,皇上后来所指的李才人与胡氏渊源颇深,原是庄敏夫人父亲族人之女。”

    我彼时看着予润与予涵在窗下教他们识字,闻言不由一笑,“她失了左膀又得右臂,自然又舒心了。”我虽笑着,却难掩心头的郁结,卫氏与姜氏的得选,玄凌对皇后似乎又多了些许温和与厚待。

    春光满园,昭阳殿,终究又有了阳光的照拂。

    新宫嫔入宫的日子本在四月初,为了避开皇长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皇长子大婚之事全由内务府打理,我只与德妃、贵妃帮忙看着是否有礼仪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劳心的,是预备六位新宫嫔进宫之事。皇后与玄凌商定名位之后,余下琐事一应交给了我,我便每日着李长与槿汐一同打理种种事宜。忙碌之中,仿佛时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面。

    四月的时候,终于有片刻的喘息,玄凌为了慰劳我的辛苦,特意在太液池泛舟相陪,与我一同庆生。

    因为宫中忙于皇长子的大婚,我的生辰便没有铺张。其实对于年近三十的女子,每一年的生辰都不啻于是树干上多的一圈年轮,昭然若揭苍老的到来与岁月的冷漠。

    而我,只是陶醉于这样难能可贵的清闲,花香薰暖,禽鸟翩然,连太液春水都有别样的清澈与温暖,正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节。

    人间四月,芳菲天。

    我伏在玄凌肩上,与他交握双手,暖风拂上我们的面,船舱里,是快乐嬉戏的涵儿、润儿、灵犀和胧月。胧月是长姊,很像模像样地带着灵犀拨弄琵琶玩,涵儿是谦让的孩子,和润儿拨着棋子玩弄,十分得趣,连头发乱了也不理会。作为一个母亲,这样的场景,我是很满足的。

    湖上风大,龙舟逆风而行有些缓慢,玄凌为我紧一紧披风,温柔凝睇,“嬛嬛,似乎岁月特别厚待于你,你与十年前,并无什么分别。”

    “能无分别么?”我低低在他耳畔细语,婉转柔腻,“只是四郎不老,嬛嬛未敢老去。”

    他唏嘘,“这几年,朕总觉得大不如前了。嬛嬛,朕是否已有老态。”他微一沉声,“予漓要大婚了,前朝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厌烦,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觉得朕老了,所以要急着立太子了?”

    “四郎”,我好言安慰,“四郎年富力强,不必急于国本。皇长子再好,也还需历练。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忧罢了。”

    他愈加握紧我的手指,有点生生的疼,“朕瞧了你代朕拟的诏书,极好。有你帮朕,朕很安心。”

    我神色一敛,作势便要跪下,“臣妾不敢干政。”

    他拥紧我,“别怕,朕心里有数。”我轻轻闭上双眸,好吧,若他真这样信任我,余生岁月,或许我们可以过得轻松而安慰些。

    风急浪高,连太液池也有浪拍船舷的晃动,玄凌温言道:“风大,进船舱去吧。”

    我正欲答允,却见太液岸青柳成荫之下,一系离舟漂泊无根,随波摇晃。孤舟上,似是神情落寞支离的瑛嫔。我低声呼道:“是瑛嫔呢。”

    玄凌轩眉一掀,不耐烦道:“她又发什么疯,朕这两回召她,她都推脱了身子不爽,今日倒在这里吹风。”

    我心下疑惑,只得柔声道:“瞧瑛嫔的神情,怕是真的身子不适,别等下失足落水了。皇上还是派人接她上船吧。左右卫太医也在船中,可让他瞧瞧瑛嫔究竟是什么病。”

    李长扬一叶扁舟把他接上龙舟,瑛嫔却有些脸色苍白,勉强请了安,只坐着沉默不语。玄凌素来不喜看嫔妃病恹恹无限凄苦的样子,便吩咐卫临道:“你给瑛嫔把把脉,瞧瞧是什么症候。”

    瑛嫔身子一缩,浅粉色素樱广袖长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随风飘零的樱花。她怯怯道:“臣妾只是偶患风寒。”龙舟的摇晃,使她的面色愈加难看,她用力压着胸口,似要把恶心不适压回腹中。

    玄凌扬一扬手,不再多言,卫临恭声道:“小主请。”

    瑛嫔无可奈何,只得伸出瘦伶伶的手腕,卫临食指与中指轻巧一按,已然搭住了脉息。他沉吟片刻,忽然含了欣喜之色,“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是有身孕了。”

    瑛嫔一怔,似是不能相信,与玄凌异口同声问道:“真的么?”

    卫临失笑道:“千真万确,小主已有两个月身孕。”他笑呵呵道:“小主自己也没察觉月信不准么?”

    瑛嫔茫然地摇头,迷迷茫茫的样子很是我见犹怜。我温言安慰,“一定是第一次知道要做母亲,自己也吓坏了,臣妾当年也是这样的呢。”

    玄凌十分欣喜,忙吩咐了李长道:“你好生送瑛嫔回宫,不要叫她与珝嫔、瑃嫔住一起了,万一磕着碰着,将玉屏宫的正殿先拨与她住。朕等下再去瞧她。”

    瑛嫔仿佛是欢喜过了头,懵懵懂懂地谢了恩,被送回宫去。

    我笑着向他作了一揖,“恭喜皇上,可要晋封瑛嫔妹妹了。”

    玄凌很是满足,笑道:“是该好好晋封,只是眼下还不急。眼前事情繁杂,待忙完了手边这些事,朕自然会晋她位份。否则忙中生乱,也容易出差错。”

    我“扑哧”一笑,伏在他耳边悄悄道:“皇上才抱怨自己老,谁知就跑出个皇子来告诉皇上您正当英年。只怕新妹妹进宫,皇上便有无数皇子来告诉你要返老还童了。”

    玄凌下颌一低,便吻上面颊来,“什么皇子,朕只想再和你生一个皇子。”

    瑛嫔有孕乃是宫中一桩喜事,因着众人都忙于皇长子成婚与宫嫔入宫之事,玄凌便托了素日与瑛嫔气性相投的贞妃多去照顾,欣妃与瑛嫔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这一日我方理妥手头琐事,想起昨夜玄凌说与我听皇长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从未听皇上提起,怎么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尝不是在朕耳边三番两次说起过。”

    我不好意思,故意与他怄气,“谁知四郎会这样把臣妾的话记在心上呢。”

    他饶有兴致地说起几个人选来,一一评说过去,我侧耳听着,素日奏章上所见,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诉我,“你得空看见欣妃,也将此事说与她听。毕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该她知道。”

    于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处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亲身边,听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红了脸躲进内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问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叹,“阿弥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择选了。我虽没亲眼看见,但听着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长女,皇上能不用心择选驸马么?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疼帝姬与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胜,抚着胸口道:“我也不盼别的,但求不要和亲或是远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说起昔年几位长公主择驸马的旧事来,莺莺呖呖又是一大篇话。好容易止了话头,欣妃兴致不减,添了珠钗拉着我出去道:“瑛嫔自有孕后一直精神恍惚,咱们同去看看她罢。”

    玉屏宫中瑃嫔与珝嫔正在研习旧年的琴谱,瑛嫔独自在廊下逗着鹦哥儿,见我们来了,忙行礼如仪。我一把扶住了瑛嫔便笑:“使不得,别动了胎气才好。”我问她,“太医嘱咐你多走动可以安胎,可去走了么?”

    瑃嫔性子活泼,口快接道:“哪里呢。瑛嫔姐姐懒怠动,成日在屋子里闷坐着,这鹦哥儿还是内务府变着法子孝敬来的呢,否则姐姐连门槛都不迈出来。”

    欣妃拍着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与淑妃娘娘一同说来带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致最好,你看多了心思松快,来日小皇子也爱说爱笑的。”说罢不由分说,挽过瑛嫔便走。

    一行人走得极小心,欣妃一壁看着路,一壁与瑛嫔说起淑和幼时趣事。瑛嫔偶尔一笑一语,算是回应。我心下总有说不出的异样,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留心看着路,陪着一同说话。

    行至岁寒阁前,已是湖面开阔,湖光山色俱乐佳之处,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远远有庄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风《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歌声回环往复,极是动人心魄,连上林苑内满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艳亦为之停驻不前。

    瑛嫔在歌声中有一阵恍惚,那种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莲花被水波漾起细密的涟漪,晃碎她清丽的容颜。顺着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着太液池边一树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转,仿佛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眼错,然而瑛嫔眼中亦有一样的波縠荡漾,只更潮湿而温润。心底漫出一丝如缕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内心的波澜,脸扬一扬,花宜会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树后去。

    我拉过瑛嫔的手入内,含笑道:“你才有孕,要自己更当心身子才是。”瑛嫔的目光似还有些眷眷不舍,只得答应着“是”。

    我瞧出她未及掩藏的心不在焉,愈加细细分说。欣妃笑着簇拥上来,“这话合该淑妃嘱咐你,宫中唯有淑妃儿女双全,自然她最有经验。”

    我笑着啐她,“欣妃姐姐最轻嘴薄舌的了。倒是该咱们请教你,如何把帝姬养得如花似玉一般,又聪明又端庄呢。”

    为人母者说起孩子便是滴滴沥沥好大一串话,便把瑛嫔的神思也岔开了。

    待得说倦了,花宜上前来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该回去歇歇了,燕窝都炖好了呢。”我扶过她手,银白色织锦裙裾拖曳过洁净无尘的长长的鹅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指间握着一枚随手折下的细长柳枝,随口吩咐着花宜,“回去把柳枝刮在宫门前吧,用红绳系了,可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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